如今,艺术品拍卖市场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遍地开花。它的蓬勃发展,使原来深藏于民间或秘藏于海外的无数珍品被发掘出来和倒流回来,闪烁出它们固有的光辉。古籍善本拍卖近些年的火爆场面正在不断证实这点。看到如今
在此之前,先后有谢其章君、周启晋兄分别写文谈关于此书的情况(两文分别见《博览群书》2008年第1期、2009年第7期),我和他们的着眼点有所不同。周、谢二君主要以书为中心,围绕书来谈。我则以此事的经过为中心,围绕事情来谈。因此,这里更多一些幕后和内情。写出这些幕后和内情,在我看来,并不为吸引眼球,而是于卖书买书各方朋友们都既有益又有趣。这是我写此文的原因。
这一幕发生在2007年中国书店的秋拍上。那次上拍的书有名著、鲁迅兄弟合译东京版的《域外小说集》和鲁迅、郑西谛合作的《北平笺谱》。笔者的朋友周启晋欲得此二书而后快,结果也天遂人愿,但其中的曲曲折折颇有可说。
《域外小说集》的发现及流转并上拍相当富有故事性。先是,潘家园有一刘姓书贩,在网上卖书,贴出此书五张图片,如封面、目录、版权页等等,开价25元。从其索取的价钱,可知其人不懂此书。但一上网,天下周知,于是竞价开始,不多时,即至网上交易数目最高价2万元。刘某不明所以,到处打听,再查查书,知道此书价值连城,于是收起不卖了。
此后消息不断。听说刘某是去某文化人后代家中收书,最后是在一堆论斤撮堆的日文书中发现夹着这本《域外小说集》的。又说某藏家已出5万元,上海某藏家出6万元,并准备专为此书动身来京。一时间真假难辨,极为热闹。于是,我将此作为谈资与周启晋闲聊。周启晋收书为古籍,对此本不在意,也不是行内人。没想到一听我介绍此书后顿时来了兴趣,并决意通过关系在潘家园找到刘某收购此书。
没几天,启晋来电,讲已与刘谈好,于是我们某日上午去潘家园见到刘某。其人高大壮实表情憨厚,显得很朴实。他摆地摊,有个哥哥在楼里开间店,方便说话,于是到楼上店里谈。进了店,刘某拿出书,我接过一看,心里暗暗叫绝。因我家里多年前有这书,而且是鲁迅签了名送给他的同门、著名学者黄侃的。那时鲁迅还未成为“鲁迅”,签名是“树人”。我对这书印象深的原因是手拿竖琴的文艺女神缪斯和下边书名那五个古里古怪的篆字。今日将这书拿来一看,分毫不差。尤其让我赞叹的是,此书毫无损毁脏污,边不卷角不折,除去百年来自然的褪色,似乎无人触摸。而那仿佛略带忧郁的灰暗书面,就像蒙着一层淡淡的沧桑,令人穿越时空隧道,生出许多遐想。书既然不差,接下来就是谈价钱。已知当时最高出价者是6万,启晋出到8万。但刘某摇头,说,这和我心里价位差得远。问他心里价位,他又摇头不说,僵持了不少时,他终于说,12万。我和启晋听后,都觉得太高。店里其他几个过来旁观的摊主,大概也认为他这个价有点儿横空出世。因为彼时一本平装书的价格似乎还没有过万的先例。我和启晋一嫌贵,他好像也有点儿绷不住了,不好意思地说,我要的是三年以后的价儿。我们又一齐劝他还是先眼前再以后,但他这三年以后的价儿是咬定了。旁边的摊主打趣他说,你也别什么三年以后的价儿了,你就说你要12万吧。又有人笑道,你算中张大彩票。不过这书要价当时确实过高,没被启晋接受。
不久之后,刘某将此书送中国书店参加秋拍,起价3万元。现场,拍卖师刚刚报出3万,举牌者手臂如林。由此,从3万元起经5万、8万、10万、12万……直至20万左右,拍卖师的报价不歇气儿,场面极其热烈,令人热血沸腾,很难冷静。二十二三万后,场面渐渐安静下来,24万以后,场内大众几乎屏息静气,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为之窒息,和刚刚的喧嚣躁动形成极鲜明对比。因为此时场上只剩两家在争,就看这最后的胜负。“27万!”一槌定音后,场上一片暴风雨般的掌声。
掌声往往宣告落幕,而这掌声恰恰宣告开始,一个平装书的拍卖纪录横空出世了!书画、瓷器、古籍以高价赢得掌声不新鲜,而平装书赢得掌声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这对于平装书的收藏者、爱好者和经营者,是激动和鼓舞。这就难怪当晚各大网站纷纷报道此事,而有的帖子就一句“中国书店秋拍《域外小说集》一册27万,好!”
回想此事前因后果,我也多有想法。最主要的是,若不是我亲自参予其中,若有人讲什么潘家园收书者论斤撮堆撮出一本《域外小说集》而且在开始不识货的情况下,最后卖出了近三十万元(加手续费)的高价,我一定会嗤之以鼻地以为这又是谁在编故事。因为凡是参加艺术品拍卖活动的人都知道,在这个市场里流传着无数以廉价得天价巧遇获珍品的极富刺激性的故事。听的人越多,编的人越起劲儿,所以天方夜谭泛滥。但以我这回的亲身经历,就不是故事。这就说明,生活中的偶遇和机缘即便是万分甚至十万分之一,也是存在的。全部肯定和全部否定同样不符合事实。
此书得者周启晋虽初涉此道,但慧眼识珠,得此被唐?誉为“新文学书中的宋本”,可喜可贺。而不久得知,另一与启晋争此书者,原来也是与我极稔熟的一位在南方的朋友。如此一来,心中不禁感叹,从此书的面世来看,可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从此书最后的结果来看,可称世界之小,到处朋友,看来迷离变幻,其实未脱彀中。
而此书的卖者,同好们也多有议论。记得在与刘某交谈时,我曾问其从哪儿购得,他说从一教授家。我又问哪个学校姓何名谁,他面有难色。我也自感唐突,这是别人隐私,不能问的。不过据传夹着此书卖出的日文书都是理化一类的科技书,这就解释了为何此书能完整如新地流传至今。若学文者,必常使用极珍视,反倒不易保存及流传。古人对流传下来的珍本常爱说“在有神物呵护”。这个“神物”在我看来不虚,这就是今天的艺术品市场,正因为有了它的存在和发展,才涌现出大量好书,使我们能目睹和拥有。唐?先生在《晦庵书话》中论及《域外小说集》时,曾于1965年写作《八道六难》中提到:“距今二十年前,我经书贾介绍,知道杭州有人愿把一部东京印的《域外小说集》出让,而索价奇昂,我百计摒挡,决定满足其要求,但书主使我往返跑了几趟之后,终于拉长了脸就说道:‘不卖了!我要留着镇库哩!’又于《域外小说集》一文中说:“世有识者,当能珍重地保留着这部佳籍的吧。”如今,一部险被湮没的《域外小说集》终获抢救,唐?先生地下有知,定颔首微笑,莫逆于心。真是书似人生,人生就像一部永远写不完的书。